2010年1月3日 星期日

轉載︰回應呂大樂的二○四七

回應呂大樂的二○四七

2010年1月3日 星期日 05:10

【明報專訊】到了二○四七年,

如無意外,我將到達五十九歲之齡。

討論香港到了二○四七年的模樣這個題目上,

我想我們這些八十年代出生的香港人,

也有表達己見的資格。

放不下的包袱

每當提起香港的發展,「香港本土價值是什麼?」是經常被提出的課題。接著,學者大概便會由七、八十年代的香港說起,大路的分析是﹕「大香港精神曾一度盛行,香港人的價值從比自己次一等的內地人中獲得。直到九七前夕,回歸的恐懼籠罩著香港,移民潮出現,香港人對共產黨的恐懼令香港人害怕面對回歸後的前景。回歸後的香港仍然一片混亂,香港人弄不清自己的定位。中國崛起,到底會發展至一個如何壯大的地步,還沒有人肯定地預測得到。雖然如此,在香港這個彈丸之地,縱使已成為一個百分百的中國城市,實際上,香港人仍自覺跟內地人有別。但香港人的獨特之處是什麼?」說到這裏,他們便會停下來,然後不斷慨嘆茫茫前路。

在二○四七三部曲中,呂大樂老師為討論香港的前景提供了一個很廣的方向,暫以二○四七為目標,想一想未來的香港應該怎樣發展。迴響如何?似乎還沒有引起熱烈及持續的回應。筆者認為,原因不是呂大樂老師等前輩不夠努力,而是他們已經無能為力。他們的成長背景,是數十年前的香港,因此,他們對香港的印象,可能是瘋狂炒樓、四散海外避九七及嘲笑內地人的香港。對他們來說,要討論香港的發展,理所當然的要拿今天的香港跟當年的比較。然而,問題是,他們永遠也逃不出這個成長背景的框框。他們並不是在這個年代成長,又怎會明白這個年代的人重視什麼呢?在沒有年輕人參與討論的討論,他們除了緬懷舊香港,由歷史角度推算香港的發展外,能做到的不多。事實上,我們這一代最清楚香港近十年的情况,因為我們就是在這個環境下長大。

對中年人來說,香港近十年的發展是混亂的。但對於我們這些八十年代出生的香港人來說,其實香港一點也不混亂,我們反而對不斷討論香港價值的中年人有一種「自找麻煩」的感覺。他們經常在「呻吟」,有些人憂心香港即將失去本土價值,有些人更擔心香港將被大陸同化,甚至害怕香港人將被邊緣化,此外,又有擔心年輕人不中用等誇張的憂慮。

價值從來都是事後被確定的

老一輩希望香港能夠找到自己的價值,他們對這價值這般重視,是因為他們曾經擁有過自己相信的一套價值,有屬於自己的香港。然而,當這些「香港」消失後,他們便覺得生活得很不實在,於是很想盡快找出新的價值。可是,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。

炒樓香港的出現,不是因為有人希望尋求香港的存在價值,然後「炒樓香港」這個共同價值被選中,成為該年代的香港標記。價值從來都是事後被確定。他們以舊香港作參考,思考香港現今的價值,事實上無意地扼殺了新香港價值的形成。他們憂心,然後著急,最後還是得不出結論。上一代的香港人呀,其實只要你們先不要著急,多觀察香港實况,事實上,很多新的價值正在萌芽,但正正因為你們逼得太緊,當新文化出現時,你們便會立刻判定它是否屬於香港的價值,很多可能成為這個時代的價值就此被打壓了。

錯誤的成見

對你們來說,沒錯,前路未明,憂心忡忡,但不要把這一套說成是每一代香港人的想法。這樣做只會令更多年輕人對前景感到「無能為力」,繼而漠不關心,最後認定問題始終解決不了,只好認命。在你們申論自己的看法的同時,我認為你們要做的是,問一問我們的意見,並且不應抱有任何成見,或拿我們跟過去的香港人作比較。最近高鐵項目炒得熱哄哄,武漢那邊都通車了,香港這邊仍未動工。這是香港的大型基建,是香港人的事。事件亦惹來兩代香港人的價值矛盾,以此來討論隔代矛盾及本土價值,最好不過。

電視節目《大鳴大放》其中一集的主題為「高鐵爭口的咩」,由李鵬飛主持。節目甫開始,李鵬飛便問陳景輝為什麼要反高鐵,陳景輝表明他不是原則上反對興建高鐵,只是反對現有的方案。接著,因為李鵬飛認定陳景輝不單止要反對現有的方案,而是反對以任何方式興建高鐵,即使陳景輝已清楚否認,李鵬飛仍不斷提出自己支持高鐵的理據,跟空氣辯論。基於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有誤,李鵬飛就像在辯論中找到對方說話上的小漏洞般,不斷強調說﹕「我很高興你不是反對興建高鐵。」自以為自己打了場勝仗,自我感覺良好。

討論的核心應是現有方案的反對理據,但李鵬飛沒有進一步與陳景輝討論方案細節的意欲。事實上,不斷列出高鐵的好處於事無補,反對者關注高鐵所帶來的壞影響,無論好處有多大,不正面地解決壞影響,壞影響仍在,反對聲音不絕。反對的年輕人就是不認同「只要大方向對了,影響無關重要」的舊思想。

認定年輕人都是胡亂反抗的則是個錯誤的成見。事實上,在香港,當年輕人開口說話,只要他們的思想較為激進,老一輩的人往往在聆聽前已認定他們只是一些不滿現狀,不懂珍惜現有一切的頑童。若李鵬飛甚至政府選擇正面回應陳景輝等人的反對理據,而不是認為自己的想法最正確,認為年輕人都是少不更事的,相信這類事件不會引起這麼長的抗爭。

李鵬飛以地鐵為例,試圖證明興建高鐵的決定正確,他說﹕「當年興建地鐵的方案也遭到強烈反對,但幸好最後也建了。沒有地鐵,香港何來有今天的成功?為了長遠的利益,高鐵必需興建。」

香港今天的成就完全拜地鐵所賜嗎?再者,今天香港真的成功?用貧富懸殊的程度還是用快樂指數來量度?李鵬飛所指的「長遠利益」指的是什麼利益?誰的利益?是獨居老人的利益嗎?縱使當年興建地鐵的確為香港帶來很大的益處,這並不代表工程造成的破壞就是合理。同樣地,即使高鐵非建不可,也不代表清拆菜園村是應該的。

香港的定位,是頂尖國際都會,繁忙的金融之都。香港要成為這樣的城市的策略,是不斷跟紐約倫敦等地方比較,彷彿它們是不爭的指標。然而紐約人自我身分的認同跟香港人全然不同。紐約扮演的角色,是美國 最有競爭力的城市,對於附近的城市,紐約市民會認為是同在美國扮演不同角色的地方,若不喜歡繁忙的紐約生活,他們大可搬到較寧靜的市郊或其他城市。香港的文化跟內地城市相距太遠,不同的語言,不同的背景,不同的價值觀,不容易適應。既然我們走不了,只好對自己的地方有要求。香港人對城市的關心遠比對國家的多。

還未認命的最後一代

香港人不是不愛國,而是根本對國家的意識從來都不強,從小便沒有「國家」這個概念。對大部分在回歸前成長的香港人來說,內地是個陌生的世界。因此,對香港人來說,我們在意的地方就是香港,而且只有香港。我們會討論香港各區應該各自扮演什麼角色,而不會關心香港應該在中國扮演什麼角色。

朋友告訴我,他的補習學生仍然會嘲笑自由行的不文明行為,仍然會不屑希望增強香港人國民意識的電視宣傳片。我相信,香港人的身分認同還需要時間改變。在改變的初期,我們不可以只理會長遠的事,所有東西都為日後跟內地融合而做,而不理會活在當下的香港人。In the long run we all die,我們需要承認這個磨合期的存在。

有一班香港人,他們有國際視野,但喜歡把目光放在本土發展上,這班最後一代在殖民時代成長的香港人,很多正是近年提倡保育及本土價值的年輕人,然而他們正是今天在社會上被打壓得最嚴重的一群。

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,香港回歸祖國。一夜之間,土地的管轄權改變了,但人的思想是累積的,記憶不能改變,亦不能刪除。要等九七前出生的人死去,需要數十年;要等新一代香港人有濃厚的愛國情操,亦絕非二○四七前可做到的事。然而,在這個後殖民年代,香港人的話題不是在想當年,就是在想一些我們這一代人不會經歷到的未來的事。屬於最後一班在殖民時代成長的香港人,相比起過去及未來,我更著重當下的香港。

文 曾慶宏

沒有留言: